十年了,他们过得都不容易

对话林浩、范美忠:

“英雄”与“懦夫”的震后十年

龚菁琦/文

张珺/编辑

林浩(左)范美忠(右)

十年前的汶川地震,是一个人性检验常人的脆弱、冷漠,坚韧、温情都在这个特定时空放大。

当时,9岁的林浩救起两名同学,成为英雄,是悲苦中希望的投射;中学老师范美忠弃学生而逃,被斥为耻辱、贬为懦夫,成为众人泄愤的出口——一个是被抬上殿堂的“小英雄”,一个是被打入地狱的“范跑跑”,地震带来的标签占据着道德评判的两极,印记看似蕴含着改变命运的力量。

面对即将到来的地震十年,林浩和范美忠身边记者如蜂。林浩和经纪人谈论着十年“公益业绩”,即将开办公益电影节;辞职在家的范美忠兜售着庄子的“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”,并以此作为自己的信条。

十年对人的改变,复杂,微妙,难以道明。看似名利双收者,有难言的苦恼,而毁名之下,则仍有一以贯之的自得。

比道德审判更复杂的是真实的人生。

得救

年4月28日,成都光亚学校,下午的一堂选修课,范美忠向学生讲授《庄子》。兴起时,他会在黑板上疾书、挥舞双手,并在提问时露出难得的笑容(

视觉中国图)

清癯、嶙瘦、背微耸。北大历史系毕业20多年后,范美忠还保持着典型的书生形象。蓝白相间的短袖,一条褪色牛仔裤,走在路上不会引起任何回头。

年4月28日,成都东郊,他家的安置房小区里,一路经过银林会所茶楼、十三月休闲水吧,牌桌上的手推来送去,麻将声哗哗啦啦,范美忠不无鄙夷,“我们远一点找一间环境好的。”

他坚决与“低水平娱乐”麻将划清界限,因为“只喜欢动脑筋、比较深刻的东西”。他遗憾家附近没有咖啡馆,“好的环境才有交流的欲望”,“我们现在搞反了,越低俗的越觉得正当,我觉得高雅的、本质的才是心灵最深的需求。”

这些“阳春白雪”的坚持,贯彻到生活的许多方面。比如,他家客厅没有“反智反深度”的电视,一进门,两排通顶的书柜,上面是《卡夫卡全集》《鲁迅全集》,岳母来看不了电视,也找不到读得懂的书,最后只好去看小孩的童话故事。

高雅的生活里,同时渗透着琐碎日常:做饭、开车,家里没米、没油了,要交水电气费了,都是他,“我妻子是一概不管的”。每天早上起来,他要给3岁的儿子穿衣服;星期天下午3点,他要带12岁的女儿学滑冰。正在看球的赛点上,儿子突然一顿乱喊,他会毫不犹豫地奔去陪他。

这非常“不范美忠”。在其学生王一山看来,地震还未发生前,范老师在学校就独来独往,孤*野*般。“只和学生打打乒乓球,和同事少有交流,只对宏大的命题有兴趣,很少做家务杂事。”范美忠也承认那时自己焦虑、孤独、虚无,“只有鲁迅能抒发我的愤懑,但他到死没给出答案。”

用范美忠的话来说如今是“得救了”。得救的表现是,做一切家庭日常之事时的满足,在很多记者缠绕追问地震之事时的“无所谓”,“如果没有人找,我也不会刻意去炒作,如果有人找,我也不拒绝。刻意拒绝和炒作都是一种活得不自在的状态。”他认为自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。

周末的早晨,阳光剪碎树叶,投在窗帘上,范美忠逗弄小儿,原木桌上放着乔治·斯坦纳的《语言与沉默》,妻子和女儿盘坐在沙发读书,客人来也没能撬起她们的头,几颗枇杷静静躺在拙朴的小碟里。

而就在十年前,有人找到学校,恐吓要报复他全家。

活佛

年8月8日,北京奥运会,林浩与姚明共同进场(林浩供图)

与范美忠不同,林浩此刻迫切期待得救——从艺考的艰难中解救出来。

18岁的林浩,早已脱离了年奥运开幕式上,牵手与姚明入场时的稚气模样,那个头上有一块白斑,举着国旗抚慰全国民心的灾区儿童。

一副大黑框眼镜,为了更精神梳一个背头,再把两边剃光,毛衣里面会仔细搭配衬衫或一条围巾,林浩的打扮与普通艺考生无异。依稀还能辨认的,是一双逗号式溜光的小黑眼。

地震后,有人找他演留守儿童,到后来演抗日神剧里各种打*子的小英雄,林浩开始认定要成为一个“演员”。年地震十周年,正好赶上他高考,从2月到4月,他参加了中戏、北影、上戏等学校的艺考,结果并不理想,甚至是残忍,在南京参加考试,同宿舍的几位都进入复赛,唯独没有他,“颜值、身高”两样硬指标把他卡住。

曾经三年内上过央视70多次,获*和国家领导人接见,有人还说要为林浩造个十数米高的雕像。但在艺考时,“小英雄”并没被评委认出来,“没有时间给你去做任何方面的介绍,阐述自己是谁,出场大概只有30秒,有时甚至只有十几秒。”他措手不及,很多情况下,还没到表演,考试就结束了。

在映秀镇,林浩的家乡,一家豆花店老板回忆起今年初他回乡的情形,“大家都跑街上看,毕竟大人物、大明星回来了。”言语里带有一股酸味,同样经历了地震,命运迥异,老板还不忘加上一句真假难辨的话,“救人也说是造假的,小娃娃嘛,哪能背得起两个人。”

家乡纷扰,林浩一家人早搬到成都。他感到地震过后小学同学挺疏远,“别人觉得你有一种光环,自带一种价值,他们不想因为这个影响他们的学习,只要跟你在一起,那就避免不了被采访等一系列的打扰。”

难过的艺考,回不去的故乡,都只是这个少年暂时的困扰,一个道德模范标签架上后,每年,相关部门都要他填回馈表,列出一年在校内校外的所作所为。

“当模范的成本太高了。”林浩的经纪人田万良感叹,“高到不是一个正常人,比当演员还要演技。”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、想说的,端着、坐着都很累。旁边接待的电视台编导,把你当一尊活佛。“他们可以骂人,可以抽烟,和林浩就说,你好好待着,不要动就行。”

田万良说,最近他还掉过一次眼泪,在看《芳华》时,目睹道德模范刘峰遭遇的种种,“这不就是林浩嘛。”田万良咧嘴哂笑。

需要一个理由

年5月20日,地震后的北川县城(

视觉中国图)

所有的改变,或许要追溯到地震。

林浩不止一次在媒体上回忆,地震把他的生活打碎重塑。9岁前,他是在偏远农村捡矿泉水瓶的留守儿童,之后他的理想是当演员。

重塑离不开他的“田爸”,林浩接受采访时,恭敬地叫田万良“父亲”。“父亲”今年46岁,接手林浩前,是*一个徒弟的经纪人。在成都西郊,田万良把公司安置在一个小区,办公室一幅大照片,年轻的田万良与克林顿握手,笑眼眯向前方。

如今田万良留着时髦的背头,发白了也不去染,“谈成很多项目多亏这白头发。”这些年他一手做文艺演出项目代理,一手带林浩,“林浩念书期间不赚钱,都是公司在支持。”

他认为自己的很多历练都像是为了遇到林浩准备的,他从安徽农村出来,当过秘书,做过推销,睡过立交桥,在湖南卷入传销还抓进去蹲了一个月。年,田万良在深圳认识了一个跟演艺界联系紧密的老板,成了其助理,踏进演艺圈,“做过舞台剧制作人、经纪人、新闻策划,做音乐彩铃,凭兴趣学很多东西,成了一个杂家。这些带艺人必不可少。”

最近田万良为公益电影节开始学编剧,即便是“世界名著没有看过一本”,他感觉恶补起来很快,“悟性比较高。”他认同自己与林浩人生有着相似的底色——农村长大不服输,起点低,没有任何资源,完全靠自己试错。

谈话中他习惯用古老的商业语言,4P、4C、市场营销。“比如林浩是款产品,这个产品经历过地震,汶川地震卖点,又经历过奥运会,北京奥运会卖点,现在转型也是卖点。标签有好有坏,最重要的是如何让更多人买单,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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